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说得是红楼梦作者自己,也是芸芸众生。红楼梦第一回,在神话故事和现实故事中交错展开。神话的世界,隐含着一个存在主义的命题,为什么你在这里?海德格尔认为你是被抛入这个世界的,生命中一个很重要的体验就是被抛入。 红楼梦也深刻地提到这到一点:女娲炼石补天时,于大荒山无稽崖炼成高十二丈、见方二十四丈大的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那娲皇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单单剩下一块未用,弃在青埂峰下。十二,二十四,三万六千五百说的是时间,人从无到有是需要一个时间孕育的过程。大荒山无稽崖说的是空间,是说我们出生前和死去后本来的存在状态。弃在青埂峰下,象征我们每个人的出生其实一种被抛入的状态,你无法选择你的父母家庭,你是被动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面对这样一个被抛入的状态,我们应该做什么?我们首先要认识到每一个人就像那块鲜莹明洁的通灵宝玉一样,有着与生俱来的无限的潜能,当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生命中就蕴含我们需要的爱、力量和智慧。在后天的发展,我们任务就要让自己蕴藏的这些光芒像晶莹的宝玉一样散发出光彩来。
在人们的成长过程中,如果你生长在好的环境,内在的这个本质会得到发掘,得到发展。如果生长在一个受局限的,遭遇了过多的否定和忽视甚至虐待的环境,你就可能就会看不到自己内在资源,会认为自己毫无价值,会把自己认同为一块顽石而不是宝玉。
红楼梦第一回中的两个主人公,甄士隐和贾雨村他们会把自己认同为有价值的宝玉,他们有稳定的自我价值感,有稳定的自我价值的人,不会因为外界环境的优越或困顿而抬高或贬抑自己。甄士隐是一个乡宦,是做过官又回乡的人,家境优越,衣食无忧。但他能礼贤下士,尊重体谅处在艰难中的贾雨村。他禀性恬淡,不以功名为念,每日只以观花种竹、酌酒吟诗为乐。在他现阶段的生命体验中,他会更听从的内心的声音,更本真的去体验生活。这是因为他真正入过世,切实的体验过功名利禄是什么滋味,才会真正返朴归真,过一种不为名利所累的自在生活。
贾雨村本是诗书仕宦之族,但因家道衰落,想进京求取功名,再整基业。寄居在葫芦庙中安身,每日卖文作字为生。贾雨村虽然这样困顿,但丝毫不会损伤他的自我价值感。他认为自己现在的状态,只不过是“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他有“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雄心和志气;当甄家丫鬟娇杏一而再,再而三的回头看他时,他解读为,此女子必是个巨眼英豪,是自己风尘中之知己。
甄士隐和贾雨村的稳定的自我价值感,还体现在他们的互动过程中,甄士隐不会因为自己的生活优越而骄奢傲慢,贾雨村也不会因为自己的困顿而低声下气。在中秋佳节,士隐邀雨村到家中小酌,雨村欣然应邀。二人款酌慢饮,相谈甚欢。当雨村说出到自己想考取功名但缺少行李路费时。士隐道:“弟久有此意,但每遇兄时并未谈及,故未敢唐突。”
这里能看到士隐人性中光辉,只有能看到并尊重自我价值的人,才有可能看到并尊重别人的价值。他帮助雨村的感觉,唯恐伤了雨村的自尊。有一次在心理咨询中,有个来访者问我,为什么我帮助了别人,别人却还嫌弃我。我的分析是,可能在帮别人过程中,会让对方产生你行,我不行的感觉,这样会挫伤对方的自恋,打击对方的自尊。助人时一定要看清是你需要帮助别人,还是别人需要你的帮助。甄士隐就很好的体察到了这一点,他不会贸然提出帮助贾雨村,虽然有心帮忙,但未敢唐突。
当贾雨村明确提出需要帮助时,士隐当即命小童进去封五十两白银并两套冬衣送过来。雨村收了银衣,他不是千恩万谢,只是不过略谢一语,并不介意,仍是吃酒谈笑。这也正说明他的自我价值感的稳定,不会因缺乏这些物资而减少,也不会因为有了这些物资而增加,能感到他那种不卑不亢的内在力量。贾雨村这个人物有很多的争议,从道德的角度来看,他是有瑕疵的。但从心理学角度来看,他是充满自信和健康的。
甄士隐后来的生活遭受巨变,心爱的女儿失踪,富裕的家毁于火灾,岳丈算计嫌弃,暮年之人,急忿怨痛,贫病交攻,这样的经历,让他的生命体验达到了个新的高度,他将有新的领悟,好了歌让他明白,功名、金银、娇妻、儿孙都不可靠,世间的一切盛衰交替,祸福相依,了悟到一切皆虚幻,放下所有牵挂随跛足道人去了。
或许生命存在的本质就是体验,像甄士隐一样,在青年时能积极入世,求取功名利禄;在中年时,能懂得舍弃,放下一些东西,回归到本真的神仙般的生活,在暮年时,能以超脱心态看待整个人生,能无牵无挂,安然面对死亡。或许,这是大多数都会经历的一过程。明白人们人生就是一场梦幻,人存在的状态是一个从无到有,又从有到无的过程。但需要我们亲自去经历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的过程。
文:李菊红 文章来源:壹心理